-芜卿-

【荼岩】《My Own Life》(上)

这将是一场理想的浩瀚,命数不甘背水一战。


1.

他经过一位年轻的士兵,士兵向他敬礼,手掌格外用力,指尖轻微地抖。

一个标准而青涩的军礼,男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稍稍抬起下巴,年轻的双眼明亮有神,热烈地投向他。

他停下来,直视士兵。

“你叫什么名字?”

2.

“你们以前见过面么?”

罗平最爱打趣人,尤其平时极无趣的人。

神荼摇头,他过目不忘,没有印象就是真的没有见过。何况士兵年轻优秀,让人见之难忘。

士兵说自己叫安岩。

“首席大人,你对他感兴趣。”

罗平敲敲桌子。

神荼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在思考这句话的意义。士兵的身上有淡淡的向导素,一种不易分辨的香气,凭借他那样敏锐的嗅觉,竟捕捉不及。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启用向导做巡逻兵了?”

他转换话题,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刨了出去,刚才的问话人在心底骂一句老狐狸。

“精神力极好的几个,就那么几个,你也看到了,都是些孩子。”

神荼点头,没再问什么。

罗平仍目光狐疑地盯着他。

“你对那个叫安岩的感兴趣。”

罗平没胆子说出来,在心里头一锤子定音。

 

神荼觉醒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早熟,太小的孩子进了圣所,直接的结果是被当成猴看。还是只半混血的蓝眼小猴子,气质有点忧郁清冷,少年不知愁滋味,偏逢风雨愁少年。

T.H.A重视好苗子,分配给他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设备,颇有不惜重金只惜才的意思。

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上头花了血本,更有点惴惴不安。

神荼十八岁出塔,指标测评,同级第一。

上头很满意,甚至有点可惜无仗可打,于是他们开始大费心思给人形兵器找一个向导。少年初长成,总有无限风光,神荼亦如此——年轻的哨兵犹如出鞘的利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柄剑锋芒太盛。

上头越发卖力地寻一只剑鞘。

再后来,他们亲手培养出来的这只怪物,不负众望地惹了点事。

十八岁的少年,浑身的血都是烫的。

 

神荼没再打听过年轻的士兵,罗平按捺不住,自己颠颠地跑过去,混淆视听的机关两步一个,他昨天赶过来,人生地不熟,他发觉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罗平索性站着不动,守株待兔,没等来秀气的小兔子,等来一只大兔子,肥美肉足。眼前人的身形几乎是士兵的两倍,低着头好奇地看他。

“你干啥子来的嘛?”

罗平:“.…..”

小胖哥叫江小猪,向导。

“小兄弟,和你打听个事,安——岩——,你晓不晓得啦?”

罗平学他说话,用自来熟地语气套近乎。

“咋个今天都来找安岩嘛,你来晚喽。”

小江同志略一思索,认真答道。

“是个和你穿的差不多的人带走的啦,比你高一点,白一点…”

罗平:“.…..”

神荼,你不是人。

 

神荼的确不是人,外界传言的人形兵器,真以为他铜皮铁骨。二十六岁的首席哨兵,最小的觉醒者和最年轻的首席,他两样占全了。

士兵站得标杆溜直,坚持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原则,接受领导检阅。

“不要那么紧张,你叫安岩?”

少年直着眼盯他看,幅度很大地点头。

“你好,我叫——”

“神荼!”

少年双眼放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

“是!”

士兵响亮地答道,他有一双色泽温和的眸子,闪动着虔诚和骄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神荼莫名想起自己的眼睛,他的体内流淌着四分之一异国的血液,赐予他异于常人的瞳色,像雪山,像冰湖,他执行过的一次极地任务,极寒令面部僵冷如石,什么天蓝钴蓝宝石蓝,他满脑子火,火红的火。

“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他明知故问道,打量士兵未经战事的身体,年轻的躯体瘦而薄,绷紧的时候却蕴含着力量。

“我见过你,”

安岩正色,认真地回答。

“我读过你所有的资料,看过你的每一次任务报告,分析过每一场你参与的战役。”

士兵的脸颊微红,声音略低下去。

“你战无不胜,是最厉害的哨兵。”

他又不觉地提高了嗓音,面色羞赧,却仍在勇敢地表达心声。

 

神荼半握拳掩面,咳嗽一声。

一只梅花鹿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扬起下巴,用鼻尖顶他的手。

小鹿的眼色泽温和,乌黑水润,目光虔诚地望着他,偏着头蹭过去,柔软的耳朵压到手背。

梅花鹿和神荼一见如故,亲昵地舔他的手。

他口中战无不克的武神半蹲下来,小鹿凑过去,修长的颈子伸向哨兵,鼻子蹭颈窝,一副耳鬓厮磨之态。

 

安岩目瞪口呆,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这是你的精神体?”

神荼一手抚摸小鹿的头顶,柔软温暖的一团在掌心晃动,年轻的士兵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精神体。

小鹿偎在哨兵颈间,轻微的情绪波动,打个旋,晃悠着溜过去。

哨兵不设防,温和地敞开心扉。

安岩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

 

怀中的小鹿抬头望着神荼,湿漉漉的眼,热烈又虔诚。

 

3.

一天之内,安岩从一等巡逻兵直调到指挥署。一个总头头没露过面的神秘组织,拥有直接任命权和最高调用权,一道调令下来,安岩对着白花花的灯光看了好几遍。

“嘿,朋友,验钞呢?”

罗平吹个口哨,象征性地弹两下门框,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

“神荼在那边等你,他自己不好过来,叫我看看情况。”

安岩小心地捏着调令的角,纸薄,他怕起皱,他的名字用蘸水笔写明了,墨迹发出久远的香气——无纸化普及,很少有人再拿起纸笔。

“这字,写得还不错吧。”

安岩用力点头,他有点惭愧地看自己的手。

罗平笑眯眯看着他,也不说话。

 

哨兵的手从觉醒以来就只握过武器,神荼幼时底子好,写一手利落的硬笔,这么多年,竟也耗得所剩无几。

写字的手,茧子长在中指,而握枪的手,薄茧遍布手掌。

他练了几页纸,笔和手总是隔着一层,那么细的一杆笔,他掌控不住。

他写了一百多遍安岩。

极薄的一张纸,那两个字利落漂亮。

 

神秘组织的神秘头头——神荼。

过道里有投影照片,厮杀怒吼的基地也要讲究情怀,安岩一路走走停停,罗平也不催他,时不时现场解说一二。

男子的衣服鲜少是干净的,眉宇染血,眼中却清明,哨兵的作战能力远超常人,而他站在哨兵的顶端,鬓发霜尘,星子落目。

“你看这个,断了两根肋骨,叫这玩意挨了一下,还能站起来。”

安岩捂住嘴抽气,他忍不住伸手抚摸那片虚幻的光影,手从屹立不倒的身影间穿过。

“没事,对我们来说,小伤。”

罗平拍拍士兵的肩膀,真是个孩子,那么薄的肩膀,他都不敢用力。

“三年前的北山矿场,我看过无人机录像,这一段,没有出现在视频里。”

眼圈泛红的小孩忽然停步不前,仔细回想一番,语出坚定。

罗平没有回头,顺口接道。

“小朋友,你大概记错了吧。”

安岩紧走两步跟上来,歪着头看男子的神情。

“我的记性很好,绝对没有这一段,而且…我每场都会做战术分析,尤其,是神荼的!”

少年讲得断断续续,他在回忆,边想边讲,没分出神看身边的哨兵。

在所有的影像或是文字的档案记述里,他追随一个身影,看那人如何神勇,如何突发奇招,暗走险棋,或是干脆正面迎敌——他从来不会输。

那可是神荼。

他看的时候心如擂鼓,激动处模仿对方的动作,如他冷肃,方寸不乱,只觉神兵天降不过如此,与君同袍实万幸。

 

你战无不胜,是最厉害的哨兵。

安岩又被落在了后面,他往前小跑了两步。

昨天他见到那个人,紧张得牙齿都要打颤,口无遮拦地说来了却平生一桩大事。

神荼当时作何反应?

他懊悔地攥拳,精神体都不受控制地窜出来了,毫无形象地往人家怀里拱。

他朝胸腔子里无声怒吼。

你!没出息!净给我丢人!

 

神荼背对着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听到他的脚步声,没回头。

“来了。”

“嗯。”

安岩想着昨的事,不知怎的有些理亏,应得气短,低头往前蹭着走。

神荼忽然转身面对他,青年双手插兜,也不出声提醒,眼睁睁看着少年往自己身上撞过来。

安岩一声惊呼,揉着头抬眼,神荼低头,一双眼似笑非笑地对着他。

“你就是这么巡逻的?”

少年眨眨眼,脖子凹得发酸,他想向后退一点,腰间一紧,他发觉自己被人箍住,哨兵依旧居高临下地看他。

“我不是!”

安岩被肋得有些喘不过气,面皮涨红,呼吸越发急促,他想让对方放手,但不能出声命令,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

哨兵放开了他。

安岩立刻跳到旁边,少年大口大口地呼吸,使劲锤着胸口。

“抱歉。”

哨兵有双灰蓝的眼,双手握在一起坐到沙发上,他握得用力,手背隐约鼓起青筋,同时示意安岩坐到对面去。少年的脸色还没缓回来,软着腿跌下去,撑着脑袋看他。

神荼给他倒水,不苟言笑的青年任何一个动作似乎都带着攻击性,他把玻璃杯递过去的时候,少年瞪大了眼,双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玻璃和玻璃发出丁零的一声。

水花摇晃。

“你害怕了?”

安岩本能地摇头,这个词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晃荡了一下,他在畏惧害怕本身。

神荼看着他捧起杯子猛灌水,少年带着饮鸩似的豪情。十八岁的安岩,像当年刚出塔的他,浑身的朝气像刺一样,地上打个滚,也折不断几根。

安岩擦嘴角的水渍,这个动作在哨兵看来有些不一样,他似乎看得少年在擦唇边血,少年的眼神冷冽无光。

那不是现在的安岩——一个纸上谈兵的向导,他是优秀的毕业生,但不够上前线。

他的刺还不够坚硬。

 

有柔软温热之物舔舐脖颈,神荼这次没有诧异,他抬手抚摸小鹿的头顶,梅花鹿乖顺地蹭他。

“你的精神体,怎么感觉和你有点不一样。”

安岩原地团团转演蚂蚁,刚散开的汗珠又沁出来,他对着小鹿龇牙咧嘴,又指指自己,示意对方赶紧给他回来。

梅花鹿突然转过身,对着安岩摇了摇尾巴。

哨兵抿起嘴角,继续撸鹿

“它比你更坦诚一点。”

安岩捂着眼,几乎不敢看那和谐的一人一鹿,他的精神体在笑话他,哨兵安静地看他。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神荼松了手,小鹿抬起蹄子跃进空气里,安岩揉揉眼皮,懊恼地叹了声气。

“它平时…不这样。”

少年想把面子掰回来,他硬着头皮扯谎。

“哪样?”

哨兵的气息忽然逼近,对方压低了声音和他说话,目光如有质地,灰蓝色的海面,邀请他纵身一跃。

安岩想退后,但他迈不动步子,他感到神荼在一瞬间的攻击性,热烈的,不狂暴的,冻在冰壳子里的火,冰面龟裂。

“所以我说,它比你坦诚。”

哨兵危险的气息褪下去,他的脚边卧着一只雪豹,身形矫健,皮毛光滑似缎,大猫威武雄壮,昂首望着对面人,只看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下去。

安岩屏住呼吸不敢动。

“它知道我的心思,”

神荼挥了挥手,让雪豹回去,大猫纳闷地叫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呆住的少年,眼神竟有不甘。

“它也知道你的。”

哨兵点一支烟,特制的,几乎没有任何味道的烟草,他没有瘾,不拘着这些,但他喜欢那点零星的火苗子,那缕淡淡的白烟。

神荼用另一只手指指少年的胸口。

他靠着窗前的护栏,夹着烟,指间的小火苗一闪一闪,男人的腕处有针孔,数量不少,盘踞在青色的血管周围。

他把烟掐了。

 

“安岩,我需要你。”

哨兵抬起眼看他,向他伸出双手。

灰蓝色的天空沉了下去,水涡打旋,搅得白云四散,水涨至脖颈,让他难以呼吸,胸口传来强烈的窒息感。

他拼命地想要空气。

 

唇上温热的触感提示他张开嘴巴,他遵循指令,听话地照做了。

空气就在那个瞬间涌入肺里。

胸口的滞涩被冲垮,他被人含着,极淡的烟草味裹进来,他不在意,甚至举得好闻。他贪恋地吸允这份空气。

他需要我。

少年意识模糊地想,冰壳子下的火焰跃出牢笼,燃起燎原之势,在他身上肆意奔跑。

他需要我做什么。

哨兵把他抱起来,掌心的薄茧擦在皮肤上有刺激感,他打了个激灵,很快又安静下去。

什么都可以吧。

他捂住眼睛,脑海中描绘着一幅景象,那时青年还未褪去青涩,灰头土脸,眼中却光芒正盛,他不似平常般站姿挺拔,而是略微佝偻,用肩膀顶起一块沉重的钢板。

他的手捂住肋部,嘴角略有微笑。

血红色,鸽子脚趾的颜色,旗帜的荣光,一支坚不可摧的队伍。

 

火焰在身体里灼烧,逼出少年的泪水,他感到疼痛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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