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卿-

【荼岩】《孤独繁星》

端午贺文!北鼻们端午安康~

原梗来自@空色之风 爱这个空,赞美这个空!

 

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正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

                                       ————七堇年

 

1.

“所以,你决定了么?”

年轻的男子没有说话,他面前有一份文件,里面夹着几张薄薄的纸。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将它推了过去。

“签署工作已经完毕。”

他轻轻说道,始终没能直视对面的长者。

问话的人叹了一口气。

“还是再回家一趟吧...”

“老师,”

年轻人扬起面孔,他的唇边有一丝浅笑,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声打断了长者。

“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温声说道。

“神荼啊...”

长者须发已经花白了,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他似乎还想叮嘱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只余一声呼唤了。

“老师,请多保重。”

青年缓缓站起身,躬身向长者道别。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翌日清晨再得相见的分别,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这是最后一面了。

被唤作神荼的年轻人略低着头,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神。

 

公元两千一百年,代号神荼志愿执行空间勘测任务,单程。

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他想起年幼时母亲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你的眼睛就好像天上的星星。

一场大火让甜美的星辰付诸焦土。

当母星也化作了一粒微尘般大小,冰冻仓的冷气渗进肌肤,血液渐渐凝固。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弱似一下。

他终于在二十五这年亲赴梦境,又亲手结束了它。

 

2.

“神荼?”

记忆闪回,他倏地睁开了眼睛,感到心脏在用力地敲打胸骨,带动着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你怎么了!神荼?!”

喉咙冒出一股腥甜,他深知此刻口不能言,而耳边不停地传来呼唤,尾声甚至带着一点哭腔。他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了,努力抬起手来,凭着大致方向抚上对方的面孔。

先摸到的是冰凉的金属镜架,随后一只手迫切地抓紧了他的,引着他贴于脸侧,掌心传来肌肤的触感,细腻,温热,他微微笑起来。

“你的手好凉...神荼,你真的没事么?”

他摸索着向下,指腹抵着两片柔软——他轻轻拂过去,再反手和对方十指相握,用力地攥了一下。

但对方并没被他这无声的一句宽慰敷衍过去。

等到他睁了眼,看到床边已经被人围了个密不透风,有浑身雪白的医护,还有披了层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个个神思凝重地望着他。

他扫视一圈,看到那个最突兀显眼,学生打扮的人,抱着双肩背一声不吭地挤在离他最近的床头,和威严的雪白分庭抗礼。

但学生的神色才是最紧张兮兮的那一个,眼圈泛红,藏在镜片下自以为他看不出,使劲眨着眼睛。

他暗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那个担惊受怕的孩子。

“......有事么?”

他这才将目光空出来,挨个看过去,白衣们都有点讪讪的,没有人张口搭腔,那些个较他更成熟年长的面容,看上去谦卑又谨慎。

滴————

床头用于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检查完毕的提示音,一群医生像是突然间有了事做,纷纷朝那边涌过去了。男生见状识趣地站起来让地,他拉住对方的手腕,示意他直接坐到床边来。

男生眉开眼笑,用手臂撑着略跳一下,他在上面接着了。

他躺着的这张床很高,精巧又复杂的设计,他初来这头几天的时候很有些不适应,男孩用不知哪里学的小伎俩调出一张表格,俩人头挨头地研读了半晌,差点弄出紧急呼救的烽火来。

他稍一用力,将对方拽到近前,在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下次不要再叫来这么多人。”

“可是我.....”

他又想说什么,蓦地瞥见了眼前人的耳垂,俯于他唇边,泛出圆润而柔软的光泽。

“听话。”

他换了一种口吻,以长者的姿态劝慰。不光是对男孩,当雪白衣服们向他微微躬身,按次序井然离开的时候,他眼中的坦然受之,并不像一个年轻人。

最后一个人离开,门吱呀地一声关上了。

“安岩。”

他半靠在床头,轻轻叫出男孩的名字,微笑着向他张开手臂,将对方纳入胸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岩身上有青草和阳光的味道。他猜测对方抱着书包在楼下等了很久。

“下次直接上来。”

他埋在男孩颈间,唇下的动脉突突地跃动,人体的温热与鲜活几欲将他灼伤。

“毛蛋说你还在睡觉......我怕打搅你...”

安岩说话间,他枕边那雪白浑圆的小东西就应声跳起来了,吱呀呀地伸出两条腿,响亮地叫一声。

MODA!MODA!

微型机器人在枕边欢呼雀跃,这被唤作毛蛋的AI踩他的肩膀,不客气地借力弹起,精准降落在安岩颈间,蛋壳似的机身蹭着男孩的下颌。

“你很信任它啊。”

小家伙叫得愈加欢实,耀武扬威似地,冲着他摇晃。他轻笑一声,伸手将它捏了下去,几乎是按着的,压回到了枕边。

“毛蛋很靠谱的,你可不要小瞧它,上次你...”

安岩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想起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像一根绷紧的弦勒在心上。他忽然咬紧了嘴唇,将未说出口的话融进眼神里,这张特殊的病床上安静凝望他的人,其实是一个多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神荼...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到...”

他迟疑地开口,担忧地看着他。但他的话被打断了,对方用冰凉的嘴唇覆住他的,小心又动情地厮磨。神荼的体温还没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每次触碰都不太放得开,而这次的亲吻不同于以往的浅尝辄止,安岩感到牙关被人轻柔地撬开,清冷的气息悉数灌了进来,像浸泡的雪松针叶,而他将融水吞了进去。

“别怕,存在即合理。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不会再轻易离去。”

他眼中含着笑,轻声宽慰道。

安岩没有说话,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他,手却抓得紧,生怕他蒸发了似的,一刻都不敢松懈。男孩从头到脚透着紧张,那样即使亲眼看到他,切身感知到他也无法纾解的焦灼。一只手和他相握,另一只手攥成了拳。

“今晚我留在这里。”

他听到对方闷声说道。

“那你在哪里睡呢?”

明知故问地,他打趣地问道,摊手示意这间单人床的病房。

“地板啊。”

安岩认真道,跳下床去打开了书包,啪嗒一声按开扣子,抽出一张并不起眼的毯子,越展开越宽大厚实。

“你进来躺都够的!”

男孩的声音有点洋洋得意,推了推眼镜,献宝似的引他来看。

“这里,你躺进来也够。”

他拍一拍床边,同样认真地答道。

“......”

男孩鲜有地吃瘪了,扁着嘴瞪向他,丢了大床垫再次往上蹦,第一次没撑上去,他忍不住笑出声了。安岩的耳朵尖发红,鼓足了劲准备第二次发力,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向上一提。

他将他整个抱了上来。

 

“我喜欢睡双人床,能滚来滚去的那种,可是宿舍里的床都太窄了,有时梦里梦见睡了大床,会兴奋得滚到地上去,砸得轻的时候,还不会醒,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睁眼的时候却是在床下,腿还搭在上面,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突然想起这段话,连同一段荒芜的时间,男孩的声音既兴奋又腼腆,一吐为快似的,如同一个时空中孤独的旅者。

“你呢?你睡觉的地方宽敞么?”

那个来自过去的人环顾四周,入目非白即灰,冰冷,单调,枯燥。闭眼后他就会纹丝不动,维持着这个两百年的姿态,睁开眼时,一切恍如昨日,往事却已碾为尘烟。

“不会,我现在会尽量减少睡眠时间。”

他那时每刻都有些忐忑,有些奇怪的情绪攫取住心脏,连呼吸都染上了思虑的顽疾。他还没做好准备,如何和这道声音道别,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安岩,你身边有亲近的朋友么?”

那天他突然这样问道。

“...要怎么样算亲近呢?”

“无话不讲。”

“要像我们一样么?”

这道声音答得利落,几乎和句尾衔接了起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述的悲哀。

遥远而不可归的母星啊,请给他孤单的小友一点安慰,在他终将消弭的时刻,他希望对方至少不需要一个人承受。

二百余年前,他曾孤身走向这里,走向了无垠的星际,走向无尽的孤独与缄默中去

 

再次从梦魇中挣扎出来,眼前仍是一片昏黑,他闭目缓上一会,控制着自己呼吸的频率,心跳渐趋平稳,他略松了一口气。

但明显的,还有人提心吊胆地瞧着他,屏住呼吸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安岩还在紧张地看着他,夜半时分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凑在颈边听他的呼吸声,他那时并未入眠,挪了地方将对方纳入怀中,他像抱着一个暖手炉,男孩的体温和气味散发出来,像轻剂量的药,他竟很快睡着了。

“怎么瘦了?”

他依旧没睁眼,手顺着对方肩窝的轮廓滑下去,摸到没什么肉覆着的肋骨,清瘦的腰线,再到曲线突出的胯部,他再要往下时,他的手就被人抓住了,安岩轻轻吸了一口气。

“没有,今早才称过的呢,一点都没轻。”

男孩心虚地狡辩,他听罢哼笑一下,也不戳穿什么。

“安岩,我做了很多次梦。”

说话间,他把对方抱了起来,即便是这样的状态,他仍觉得男孩轻的像只小猫,自他与他见面以来,线条越发清减,守在床边整晚不睡,趴在他枕边听他的呼吸声,在他中途醒来时闭眼假寐。

“但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才能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语气真挚,一下一下抚摸男孩的后背,指腹下那条清晰而突出的脊骨犹如横亘的疤痕。令他想起通讯器里最后的呼唤,几乎算的上是哭喊的,他面目灰冷地切断了联系,眼眶发涩,视线模糊。

他想拥抱他,亲吻他脸上的泪水,所有热烈而迫切的情感在这一刻都在苏醒,而他却要走向永恒的沉睡。

尘沙会是他的无数倍,一颗微不足道的过去的飞行器改变了轨迹,他的母星安静地看。

只有一个孤独的孩子在为他哭泣流泪,他这微毫的宽慰,是立足于对方的心碎的,他感到负罪,但一切已经不可控。

“我爱你。”

凭躯壳而生,终究弃舍而去。

爱是一切不可控。

 

他曾置身于浩漫星海,却未曾发现一颗最美的星星。

因为每一颗星球都那么孤独,竭尽一生的光芒,等待一声呼唤,一场义无反顾的自燃。

“我爱你。”

他在男孩啜泣地亲吻中再次回应道,唇齿交缠,说起话来都不太清楚。

但只有这句话,从时光深处走来,道阻且长,跋山涉水,趔趄着,跌入爱人朦胧的泪眼中。

 

 

3.

AI record:

第一天,男孩对它说,我把你留在这里了,我不在的时候,请好好照顾他。

它不愿离开男孩,却愿意听从指令,它尽职尽责地呆在这陌生男子的枕边了。

它知道,即使男孩不在这里,也在透过它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他。

 

第二天,男孩亲自过来,将它抱在怀里,抚摸它光滑的蛋壳身,对它说,毛蛋啊,你变大些。

它感到男孩将下颌搁在它头顶。

男孩叹气,担忧,紧张。

这些情绪一股脑地灌入它的感知范围,它便也蔫了下去,垂头丧气。

 

第三天,男子睁开了眼睛,它激动地跳起来叫唤了一声,因为男孩的喜悦在瞬间传递了过去,它看到男孩又哭又笑,摘掉眼镜捂紧了面孔,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它看到那陌生的青年,面色苍白,虚弱地微笑,对男孩伸出手。

无数滴管和导管,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隔在中间,连接两人的只有相握的十指。

它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孤单的男孩仰头望天,两只手攥在一起,祈祷一个奇迹。

 

第四天,男子恢复得很快,转送去了另一个房间,男孩紧张地抱着它跟在后面。

青年这一日清醒的时候长了很多,男孩替了它,伏在他枕边,人类的身型禁锢在一处时多么奇妙,它变得小一些,趴在男孩肩头。

在他面前,口齿伶俐的男孩说话吞吞吐吐,它看到青年爱怜地抚摸男孩的发顶。

男孩一夜无眠,盯着床头的仪器看,盯着青年闭目的面孔看。

 

接下去的很多天极其类似。

它感到有些被冷落,男孩不像以前那样整日地抱它在怀里,但男孩的情绪分毫不差地传递在它身上,前所未有的热烈与心悸,它安静地打了个滚。

 

天气回暖得很快,气温稳定下来的时候,男孩推着青年的轮椅出门,它坐在男孩的肩膀上,他脖颈间沁出了细汗。

医院里种着一棵百年古树,虬枝盘错,枝叶蔓生。

在那一瞬间,它仿佛进入到男孩的思维中,他眼中的一切即是它眼中的世界了。

青年的眉角有一处很浅的疤痕,据说是飞船迫降时撞到的,除此之外,他清俊而年轻的模样,没有任何时光搁浅的印记。

他伸出手去触碰这棵老树,花荫投射出斑驳的虚影,犹如一场百年的梦境,造梦者邂逅奇迹,绝处逢生。

仿佛是第一次感知阳光,青草和花香,他眼中闪过惊异于欣喜的神色。

美丽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你的眼睛。”

 

它的主人背过身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

它想起这个叫安岩的男孩子,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捣鼓一台旧机器,意外地听到一声应答的场景。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将是一场多么漫长的,跨越了两百年之久的相知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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