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卿-

【荼岩】雨中曲

“我讨厌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我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错,我在胸腔里装了一个计数器,专门用来数那个人种种惹人不快的行径。对此,我的好朋友,跟着我一起远隔重洋的老朋友江,单就这事来说,似乎并未和我站在统一战线上。

“你只是仰慕过头了,物极必反,我就知道。”

他从我的盘子里把炸鱼块夹走,满嘴食物地嘟囔道。油炸的香气从我鼻端飘走,但我毫不在意,说真的,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好的,整天下雨,衣服始终带着一股没烘干的潮味,我多久没闻到阳光和青草的味道了,我想念那一片亮眼的翠色,甚至连记忆里汗涔涔的体育课都美好起来。

而现在,我的视线一片灰暗,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像坠了一块巨石,顺道碾压着我被恶劣饭菜折磨的胃。
我懒得辩驳。相信我,我尝试过和他据理力争,将论点和事实结合,组成一支炮弹充足的舰队,毫不留情地向对方发射过去。但是没用,我费了一番功夫和口舌,换来的只有江面带理解和体谅的笑容,他短粗的眉毛都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形成一种近似“爱怜”的东西。

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在他把饭菜咽下,又想说什么来“安慰”之前,眼疾手快地把托盘推了过去。

“你慢慢吃,”

我一边说,一边收拾桌上的课本,噢,视觉传达,我当初到底为什么选了这个专业,我痛苦地把罗曼巴特的符号学装进帆布袋,我的书包原本就够满的,我费了点力气才把它背起来,耳边传来它的呻吟声。

它迟早会被撕裂,死于一场罗曼巴特旷日持久的谋杀。

“我得去图书馆占个座了。”

我的行动突然加快,丢下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食堂。

因为我看到那个人了。

他正从正门走进来。

你不可能忽略得了他,任何人都不能,即使你有心让自己更专注些,即使你干脆埋头走路,只要你经过他,和他擦肩而过,你就不可能头也不抬地走过去。

就像植物生而趋光一样,他聚焦目光的本事简直是种天赋。

在我的后脚撤出紧急通道前的最后一秒,我感觉背后的人群变得更嘈杂,其中女性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混合着一阵碗碟叉勺摩擦相撞的声音。

这个人又制造了一场混乱。

我的大脑发出了指令,计数器发出咔哒一声响。

现在是第一百零二次了。

图书馆的气味并没有比食堂好多少。

我是说,作为让人安心学习的地方,它的安静是够格的;但是对于一个迁徙而来的亚洲人的鼻子来说,空气中哪怕一点点香水的味道都会被无限放大,我叹了口气,双手并拢覆在口鼻上。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气味。

非要说的话,可能他衬衫的领口沾了一点洗发水的清香,一个当地人常用的牌子的,我在很多人的购物车里看过,但从他那件黑色的薄衬衫笔挺的领口里发散出来的,是一股独特的,任何香水都比不上的味道。

这个想法一定令我脸颊通红,因为久违的热度,爬上了我的脸庞,眼镜的金属细框发出舒适的冰凉。

别误会,我还是讨厌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哪怕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会带来一阵难能可贵的清风。

很快地,我发觉这阵清风不止存在于想象中了。

因为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座图书馆里,就在这间自习室的门口,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配合着略微苍白的面孔,在我眼中形如鬼魅。

该死。

我暗叫不好,忙不迭将手从脸上拿了下去,不对,我这是做什么,我不愿意让他看到我,我现在应该做的,是拿起面前这本可以砸死人符号学把自己劈头盖脸地遮住。他走近了,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好闻的香气,我微弱的视力在这一刻突然敏锐惊人,我甚至能看清他的发梢,漆黑,滴水的发梢。

外面又下起了雨,伦敦全年都浸泡在一片巨大厚重的乌云里。

他走近了,身上有雨水味。

啪嗒。

一滴雨落在我坐着的这张桌子上。

老天,他坐在我对面了。

我讨厌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否则我的计数器也不会积攒到三位数。

而他现在坐在这里,毫无自知地,继续散发他惊人的聚焦能力。他一言不发,我却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在书上,我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本就晦涩难懂的长英文单词幻化成一串音符,在我的脑海里叽叽喳喳地唱起歌来。

他今天也穿着这件纯黑的衬衫,他喜爱这类朴素简约的风格,喜爱单一的纯色,最好是深色,浅色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对那件米黄色的外套皱眉,其实那件衣服他穿着还行,明亮又温柔的浅色将他的棱角磨去了,但是他不喜欢,显出不自在的样子。

所以我才说他装腔作势。

但是亲爱的,请别误会我,他的罪状可不止这一条,远远不够,如果非要我将它们尽数抖落出来,那可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了。

而现在,罪魁祸首正坐在我对面,他甚至抬头看向我。
又是那双要命的蓝眼睛,我热爱这个世界,当然包括其中所有的颜色,但如果有什么可以让我屏蔽掉,我会将他的这双眼第一时间投票出去。

像是要回应什么一样,那股莫可名状的情绪也在第一时间攫住了我的呼吸,它是那么的来势汹汹,难以抗拒,蒙上我的双眼,捂住我的口鼻,夺去我的触感,封闭我的耳朵,让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种苍茫的空白。

天地间只剩下他的蓝眼睛,带着一种我永远读不懂的情绪,他的眼中也下着雨。

我讨厌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但我知道,我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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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读《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原著,被那种细腻的翻译腔所折服,更为Elio百转千回的少年情动所吸引,类似paro了一个伦敦背景的。安岩的专业参考了恒殊的《天鹅》系列,我爱她,尽管她的新书已经拖了快一年了,我想念她。

也许有或没有tbc,当个段子看也可以啊朋友们!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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