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卿-

【荼岩】《陪你渡千山》(中)

(伪骨科设定)

3.
安岩的信每月一封,不多也不少。而国际邮政的效率有时会不尽人意,心里默数着算到的日子还要再经耽搁,神荼在那几天总会有些坐立不安。这与他寻常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所差甚远,难免让同行的人问起来。

“是你弟弟给你写的信?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用这么古老的方式呦我的大少爷,干脆披个大褂念一首再别康桥算了。”

罗平打趣他一向起兴且没完没了,神荼自然不会理对方那通神游,低头又检查了一遍信箱。

“他住在学校,封闭式管理,其他都不方便。”

“那你就让他周末回家来发电子邮件嘛,周末总得回家吧。”

罗平一撇嘴,不以为意,末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响声震天,疼得他自己龇牙咧嘴。
“神荼,就你那个弟弟……阿塞尔?他会诗情画意地提笔给你写信?开头怎么着,来一句亲爱的哥哥?”

话还未收尽,他就险些把自己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笑掉了,那小霸王他见过,要说是这世上还有谁不把他身边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人物放在眼里,估计也只有那小子。小孩个头不高,眼睛快要占了小脸的三分之二,张嘴闭嘴语出惊人,让本就不爱说话的神荼更加安静如鸡。

“不是他,是…..是安岩。”

神荼答得简略,中间模糊掉一句哽在喉间的口误。他想称之为口误,却明白即便说出来,旁的人也挑不出毛病,他吞进去的原话是:是我另一个弟弟。

他有两个弟弟,安岩和阿塞尔,这没有错。他们对外的身份和对内的称呼,都是家人,是长兄和幼弟。可他下意识又在回避什么,那举动可笑又自以为是,像是去质疑如山铁证。

你念他的名字,或他念你的名字,又能如何呢。

神荼将唇抿成细细一条,血液充盈在一端,在他雪白的面孔上形成一道显眼的红。

他身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开着玩笑,大抵是些他栽在阿塞尔手里的那些糗事,他分了一耳朵听,大半还是那小子用安岩设下的套,拿准了他只会抬腿往里跳。

他想起上月和阿塞尔通电话,小崽子声音里透着邀功的意味,对他说在安岩屋子里找到一箱方便面,安岩恐怕又在学校里对付伙食呢。他听罢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当即定了一盒Jeff de burges巧克力,阿塞尔这才懒洋洋地答应帮他把那玩意扔出去,顺带着还肩负起了普及膳食合理的责任。而上月安岩寄来的信里写到,一模成绩不理想,他决定这阵子不回家了,在学校好好补习。

神荼看不到安岩的成绩单,也无从得知小孩笔下的“不理想”究竟是个什么境地,但他毫不怀疑的一点,是这结果恐怕是遇着了什么不可抗的因素,安岩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从来都是一个令他骄傲的好孩子。

安岩十六岁了,他不能和同学一起参加成人礼,他却要和他们一同奔赴战场,用一副没长成的少年的身躯和千军万马兵戎相向,杀出一条血路,杀到那条晃晃悠悠的独木桥上。

神荼不放心,心头笼罩的感觉就像安岩背着沉重的行囊离开家去住宿学校的前夜,他看着谁在身边的小孩稚嫩的轮廓,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抚摸他手上写字磨出来的厚茧,他心头不安。他的梦魇是小孩手臂上布满伤痕,看到他的时候用手扯着衣袖往下拽着,一直拽到手心。

“我要回一趟国。”

他这样想着,心思太过专注,没留意自己已经出声念了出来。

“你要回国?什么?神荼?”

身边人吓得用手在他眼前晃着,试图叫他清醒一点。
“我们下个星期要交初稿的,你还没咨询好导师的意见……”

神荼面色不太好看,他为了那一锤子买卖的论文熬了几宿,咖啡当做水一样喝下去,他的下眼睑有淡淡的乌青,眼中也透出血丝来。

每当他这样点灯熬油的时候,他都会想家中的小孩,他想安岩是不是在七小时之后也在以同样的疲惫和坚持,点起一盏昏黄的台灯,完成雪片似的一页页试题。每当他这样想,他的倦怠似乎都会减一分,他自觉与安岩战在同一条战线上,他们都不是孤军奋战的人。
“我去看看安岩,他要高考了。”
他语气坚定,不容推说。

高考在六月七号和八号。

眼下是四月刚开了头,一模的成绩出来得有点猝不及防,学生头顶满布愁云的总比阳光普照的要多。

安岩的头顶没有阳光亦不见乌云,那身肥大的校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挽在手肘处的袖子直往下滑。他在和同学说话,一个有点矮胖的男生,川蜀口音浓重,看不过眼安岩手忙脚乱地一次次撸袖子,竟然从兜里摸出了大号的别针。安岩见罢目瞪口呆,鼻梁上的金丝细框眼镜随着他面部夸张的表情也往下滑。

神荼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之间隔了一条走廊,他在这一端,安岩拿着刚打好水的瓶子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他上一次见到安岩还是半年前,他们之间隔着的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他的小孩似乎又长高了一点,那大概是男孩子的个子拔得最快的时候,同龄的孩子不在攻读高三,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消耗和补充,用来做一株枝叶青翠的小树。安岩却要把养分匀到叶脉和末梢,他的枝干生长得要缓,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美观。

小孩,应该改口叫少年了。

可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在执迷不悟,宁愿蒙眼摸象,感受纤细的手腕和喉间平滑的弧度,他总觉得安岩永远是个孩子。

就像安岩不肯改口叫他哥哥,他报以同等的执拗和自欺欺人。

先骗过自己,再骗过最亲近的人,如是推理,和世界撒一个弥天大谎。

“神荼?!你怎么…回过家了么?爸妈知道么?你这个时候…应该很忙啊怎么还折腾?”

安岩见着了他自是不甚欢喜,欢喜到一瓶刚打好的热水泼出小半,烫得他龇牙咧嘴,顺手把惹事的家伙塞到了那胖同学的手里。

他并上几步向神荼走过来,眼角眉梢笑意盎然。

清冽日光,不及目光,那目光也染了淡金色。

神荼感到怀里冲撞进来一颗暖洋洋的小太阳,连带着他胸腔里怦然作响的心跳,内外兼施,令他腹背受敌,胸口凝出一股热血来。

他低头抚摸安岩脊背,指下仍有清晰的骨节,他不禁皱了眉。

这个孩子太瘦。
这个孩子就用这样一副身躯熬着心血,背水一战,不留退路。

“这次就来看看你,他们不知道。”

星期五学校放得早一些,没有夜自习,神荼没有回家的意思,他带着安岩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你不忙么?为什么非要回来一趟,我很好啊,你看!体育会考要求做十个引体向上,我开始只能做三个,做到第四个就会摔下来。我每天早起半个小时去单杠那里练,我现在能做十三个!”

安岩把胳膊伸过去,绷起上臂的肌肉。

神荼无奈地上手捏了两下,透过校服的衣料,少年的手臂依稀有了一点硬朗的轮廓。

他却意不在此,手从对方肩头滑了下去,摸到手腕的位置,再继续向前探。果然。那双手的内侧,柔软的皮肉之上是一层薄茧。

他把那两只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以指腹反复摩挲,微痒的触弄逗得安岩一阵不受控制的发笑。两人的手臂横亘与一方桌面,服务员端来的菜没处放,向他们投来求助似的眼神。

安岩笑得声音更大了些,他先一步撤回了手,站起身接过那盘作为前餐的青柠桂花山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神荼的手还像刚才那样伸着,维持着掌心厮磨的姿态。

少年卷起宽大的袖子防止溅上汤汁,他夹了一筷子山药条放在神荼面前的小碟子里。

“神荼?吃啊!”

见他还有点怔怔的,安岩索性端起那张碟,用自己的筷子举到对方唇边。

“你尝一口啦,很好吃的!”
他似乎回想起这道菜是自己点的了,面上覆了期待的神色。神荼看在眼里,微微低下头,吃下了莹白如玉的山药条。

口中有桂花的馥郁香气,有青柠的酸甜和山药的软糯,还有他低头时,下唇不经意间碰到的手指。
人体的,肌肤的热度。

记忆里他的体温偏寒的时候太多,他自己交叠双手时从不会有温热的感觉,这副身体像是积攒不出什么热乎气,夏日里尚好,冬日里他倒也习惯了。

而眼下他感觉自己的皮肤温度灼人,几乎烫手。

安岩把体温计抽了出来,对照着灯光晃动那根纤细的水银柱,动作娴熟得不像话,神荼在一边看着,觉得他的小孩至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里,不知做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

“三十九度四。”

安岩反复看了几遍,那根长长的水银柱是不会骗人的,少年叹了一气,像是生病发烧了的人是自己。

“要不我们打车回家吧,妈妈今天也许在家呢?或者家里也一定有常用药啊。”

少年的声音有了一点恳求的意味,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背角,低头与他以额相抵,不惧怕肌肤下滚烫的烈火,亦不介意狭小空间里被迫交换的鼻息。

他不说话,却固执地摇头。

“神荼…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见他坚持,安岩不再劝说,转而翻腾自己的柜子找着药。

“你很厉害,你几乎不生病;我一点也不厉害,小时候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快要住在医院了。可是我现在会照顾自己啦,所以…你放心吧。”

少年从一个白色的瓶子里倒出几粒糖衣片,拿了桌上的水杯,一并端了过来,看着他仰头吃下去。

安岩在自己狭窄的宿舍床的边上挤了个地方坐下。
“可是神荼,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他那时身体是灼浪与严寒的胶着,像是耗着一场恶战,但他的头脑却还是清醒的,他确信自己还没有烧糊涂。

他的小孩神情担忧,语气也是化不开的担忧,问着他,你能照顾好自己么?你千里迢迢跨越两片大洲来看我,可是你又一下子生病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替自己辩驳一二,却又哑口无言。

无从说起。

自乱阵脚的是他,按捺不住的是他,不考虑自身情况逞强胡来的也是他,他似乎真的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还要担心别人的人。

他在多管闲事么?

他的小孩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啊。

于是他伸出滚烫的手,拍了拍安岩的手背。
他的眼神温暖又潮湿,他像一角海岸,潮汐翻涌,目送远舟。

那艘小船还是眷恋着海岸的。

那天夜里,他们挤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安岩的室友们都回家了,安岩可以选择在同学的床铺上借宿一晚,但他没有。

他们隔着被子相拥,安岩身边没有更多的被子了,他索性自己化身为一层附加的躯壳,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外面,沿着肌肤的纹路和呼吸的节奏。

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回到了遥远的从前,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啊,一个小小的婴孩被不知名的噩梦惊醒,玉琢粉嫩的孩子哭嚎着,他身边的半大孩子就搂过一只手臂,将小小的孩子圈在怀里。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安睡。

安岩也伸出一只手臂搂过去,他压着神荼脖颈处的被角,不让外界的一丝冷风漏进去。

那个夜生梦魇的孩子长大了。

可他睡着了还会不安地念念有词,将身边人惊醒。
“神荼…”
他在唤一个名字。
平日唤不到的,外人面前不能唤的名字。

他忘了今夜被他唤的人就在身边。

神荼摸到额头一把凉汗,他知道自己烧退了,他的听力也恢复如初,不再有嗡嗡地耳鸣,他真切地听到安岩在睡梦了叫他的名字。

他动作轻柔地别过头。

他小心翼翼地亲吻这个长大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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