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卿-

【荼岩】《人间有味是清欢》

双cp 允诺×龙傲娇  荼岩
《桃灼风雷》系列番外

我叫言若，我见过神仙。
而每当我同旁人讲起这段经历，他们却无不拊掌大笑，好些的虽是点头称是，眼中却有遮不住的敷衍和应付，看得我气结，干脆甩袖离去。
只有阿乔是真信我的，这不仅因他也在那段经历里。
我问他，你信不信我们上次见着的两个人是神仙呀。
阿乔抿唇轻笑，把我张牙舞爪挥乱的袖子顺好，再按下我的手，轻轻捧在他略宽大的掌心里。
“信，小姐说什么都是。”
每当他这样讲的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怀疑起来，阿乔这个呆子啊，向来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那头号暗卫的机敏都扔到九霄云外了，在我面前活活一个呆傻的。
我想找个有力的证人都不得。
阿乔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握着我的手往他胸口处贴，微微俯下身来，目光从下至上迎上我的。
他姿态谦卑，神色又恳切，我只知他这样一看我，我便成了自己口中的呆子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阿乔见我不应声了，也笑着站起来，从腰间的小锦囊里掏出一把蜜饯递过来。我自是毫不客气地收了，曾有人笑阿乔身为暗卫不知贴身装兵器留后手，倒是能抖出来一身果干小食。
他毫不在意地答，暗器不可食。
旁的人再次哄堂大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喂了我一颗桃花渍的冰糖。
是了，我想起来了，与我逢面的第一位神仙，身上也有淡淡的桃花香，那味道顶好闻，像一树繁花吹到了清风里。

那个神仙是我在去年隆冬遇见的，他现身的法子和流传于世的诸多话本太相像，以至于我还差点怀疑他只是个江湖骗子。
“小姑娘，我帮你这个忙，你可否也许我一件事呀？”
那是位看样子年纪很轻的神仙，我这样笃定，那准了那个隆冬里一身轻薄的衣衫蹲在树枝上的人不是害了疯魔的人，是他并未开口，可眼神是真真看在我这里，声音也无端地入了耳。
我抱着暖手的小炉，又抬头看着那人如沐春风的自在逍遥，暗自狂喜，看来我是抓到宝了！
“哎呀，小姑娘，莫要激动，我还没拿定主意呢。”
这神仙栖在我家后院的一棵冬休的桃树上，他的衣袂轻飘飘拂上枯瘦的枝桠，刹那间，我眼前浮过一片灼然绯色，像是素淡冬夜里倏尔熄灭的烛焰。
他捕捉到我眼中惊讶，笑了一下，将自己的袖子老实地折好，抱臂拢于胸前。
“所以，我是真的能帮你，你也听听我的愿望，咱们一愿换一愿，用你们的话讲嘛，以物易物，就和那些个金光闪闪的小船似的，你们不都把那玩意当宝贝。”
我细思他指的应该是金元宝，心道这小神仙懂得倒多。
“我不要你这些，那东西于我而言没用的。”他蹲下来与我凑得近些，用宽慰的语气同我讲，似乎怕我以为他是个贪财奴，手上也摇得飞快，看得我眼花缭乱。等到他自己摆累了停下来，我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原来小神仙明眸皓齿，端的是个好模样！
这回不等他再如何，我自己便靠了过去，果然这小神仙衣带沾香，清罄不似人间。
“你如何知晓我要什么？”
虽说他露了两手，可神仙还要各司其职呢，谁知他麾下的是那方神域，是否有我所求呢？
“哈，我要是说出来，你可不要跑掉，我还等着与你交换呢。”
“你心悦一人，又拿不准他待你好，是出于责任还是己身。”
小神仙琥珀色的瞳仁漾出一抹促狭的光。
我被他的言语惊着了，只觉得耳根发烫，面上还有强装着淡然。
“你…你又如何肯定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要旁人看不得，便要山中无木数无枝。”
他胡编了下半阙，在我听来却有一二分道理。
我咬着唇兀自思量，他已经蹲下来用一根不知何处捡来的树枝在雪地里比划起来。我好奇地也蹲下身看，见他画的是一口大锅，锅下有薪柴，他从旁戳出零星几点，权当燃烧作响的火苗。大锅里可丰富，这小神仙使出浑身解数画上了一堆莫可名状之物，继而他抬起头满面期待地看着我。
我只得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我要的不多，十二月初八，即三日之后，你做一锅这个给我。”
腊月初八，腊八节。那他画的原是一锅腊八粥。
“那你呢？”
我脱口而出。
“我要你的心上人亲口向你倾诉，让你这个小姑娘少胡思乱想。”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对我的反应像是在意料之中，这句话接得飞快，他出手也极快地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随后身形一闪，人不见了。
“三日后再来叨扰，小姑娘，这生意你不亏的，还请三思再定夺。”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临走前带起一阵不小的劲风，吹了我一脸雪粒。
夜深人静，我不好也这样礼尚往来地喊回去，干脆在他的那幅大作上踩了几脚，看上去像把一锅腊八粥搅得稀烂，以至最后我又不忍起来，蹲过去一笔一笔填补。直到有人走在我身后，抖开大氅将我裹进去。
“小姐，天冷防寒。”
彼时听闻此声，我不由面红心惊，只想着快些跑开，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了那锅“腊八粥”上。我疼得龇牙咧嘴，拍打着手站起来，朝他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
我听到脚步踏出去又收回来的声音，之后再没有什么动静了。
我裹紧大氅，脚下走的飞快。
凛风呼啸，我面上仍滚烫。

接下来的两日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个小神仙。
说梦到却是不准确的，不如称是他颠颠地不请自来，一早前就等在那地方了，只我一合上眼睛，他便出现。
这回却像是我到了他的地盘，他坐在雪白的石凳上冲我招着手，四周雾气缭绕。那青白色的水雾虽是淡淡的，可却着实迷人眼，叫我一丁点也看不真切雾气之后的景象。
莫道是天机？
我缓步走过去，寻思着这小神仙看着面善啊，应该也不会将我如何。
“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他笑眯眯地问我，双袖并拢为我奉上了一盏茶，茶香氤氲，直沁心脾。若非我还存有一丝半缕的意识，定会将这一切都当做是真的。
“茶你尽管喝，对你而言虽不是实体，味道感知上却是不差的。神荼听说有贵客要来，亲自煮的，他的手艺呦…你可真该尝一尝。”
他说着自己先举起了茶盏，饮至一半后又觉于礼不合，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叫我觉得指间的小瓷杯快要被他盯穿了。我知道自己再不喝，这纠结的小神仙恐怕要抓狂，于是赶紧凑过去饮下两口，喝得太快太猛，我实在咂摸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喉间烫过一阵清冽的香气。待我放下茶盏，他早已端坐一旁看着我，我们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英雄相惜的痛快。
“你喝茶如饮酒，可惜了我的又煎又煮，还特地接了桃叶上的初露。”
一把扇子敲到了小神仙的头上，我顺着握住扇柄的手向上看，来人一身利落的墨衣，这行头看着倒和我家中培养的暗卫有几分像，若不是他对小神仙举止亲密，我几乎以为他也像阿乔一样，是个侍卫。
“神荼？！”
他见到来人吃了一惊，摸了摸他那一看就不痛的头。
“嗯。”
被称作神荼的人权把这声惊呼当做了呼唤，淡然应下，随后饶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刚好隔在了我和小神仙之间。
随后不待我说什么，他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你是谁？”
这语气听着可同方才他对小神仙讲的差远了，我不由当即撇了撇嘴。光是言语就这样了，那他看上去万古不化的冰块脸恐怕也有另一副面孔。
“你那小友请来的贵客喽。”
我心中已如明镜，这个神荼看上去比小神仙可好玩，他见着我坐在此处脸色已然不好看了，听闻此言，他眸中寒光乍现。
这气势委实比小神仙那挥袖生花的功夫大的多了去，我这一副女儿娇躯可禁不住折腾，我当即缩了脖子，往对面呆住的人狠狠瞪了去。
说句话啊小祖宗！为了你那一锅腊八粥，还要我交待在这不成？
“神荼神荼！哎呀她不是什么恶鬼啊，只是我从人间……请来的朋友。”
我身上的压力陡然一轻，看来是这大神仙暂且饶了我一命。
“我跟你说过了呀。”
神荼将他那淡淡的视线转移到了小神仙身上，我偷眼看去，那边也有点支吾起来，心道这个侍卫打扮的人，原是压在那人头上的。
“神荼，你先回去，我在和朋友谈事情，初八那天还要一起出趟门，你去看看有什么好带的。”
小神仙话锋一转，又像是吩咐的语气了，我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
“要带也是你来选，还是少拣点，到时散不出去又要嫌没处搁的。”
神荼竟默认了他那模棱两可的搪塞，随着他的话题也转了弯。
“那你也先回去罢，我再略坐一坐就去寻你。”
他这样低下声音对冰块神仙耳语，我离得近，因而也听得一清二楚，连同他二人面上的神情。小神仙眼中的琥珀光快要漾出来，叫神荼的偏过头去听，眸中的冰雪悄无声息。
“嗯。”
这一声入耳听来真如言听计从，我约莫觉得天大的事情，那人凑过去耳语一番，大神仙都会这样应来。或说得奸猾些，他盖是就在等着这句央求呢。
他还嫌不够似的握了一把小神仙的手，我看得真切，神荼的手指修长，覆着薄薄一层雪白的皮肉，他滑入对方的指缝，再一并举到唇边，手腕翻转，柔软的唇与隆起的指骨相抵。
他神色温柔。
小神仙面上还是绷住了，耳根子诚实地红了红；我见状却是彻底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吃了那神荼一记眼刀。
只这回我是不怕的了，神荼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在这里莫说我是个凡人，就算是他一个大男人，也难和小女子计较什么。我思及此处越发得趣了，趁着他起身的空档，顺着就往小神仙那边移了过去，还特意往他身边近处凑。
他衣袂间的那股桃花香又萦绕过来，我舒服地吸了吸鼻子。
小神仙僵直着身子坐得笔直。
神荼却是个听话的，他径自离开，只这走路间的步法也僵得出奇。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我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案上大笑起来。

小神仙原叫安岩。
安岩托着脸等我笑罢喘匀了气息，略带歉意地同我解释。
“言若姑娘，失礼了。”
他郑重地站起身来向我拱手赔礼，神色认真。
小神仙这幅正经样子着实唬人，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叫他起身。
“这事本就我鲁莽在先，三番五次叨扰实属不该，只是……腊月初八我和神荼要下界探访，我……想让他尝一尝腊八粥的味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我半听半猜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帮子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其实同我们没什么不同，七情六欲这档子事真是谁也逃不过的。我无法，他们亦无法。
如同我对阿乔的执念都招来了这个小神仙，而小神仙不远万里迢迢而来，竟也只为了心上人一口人间五谷的滋味。